第1章

正月初一，吴家大院比往常早了一个钟头打开门户，准备热热闹闹地放几回炮仗，说是为了接新年，其实是吴老太爷几十年出风头地习惯，要撑的就是他这个前清老翰林的脸面。

宋世樵低头跟着老方快步走进吴家大宅，天井中一颗高大苍老的柿子树挂满了橘红的果实，每一个都胖大透亮，透着甜味。

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：大宅院里的人真有意思，结这么多柿子怎么不摘下来吃呢。

“不懂规矩，出来做活的人还敢惦记贵人家的柿子。”老树德给了宋世樵头上一巴掌，是他把这个愣小子领进吴家的，要是出点儿偷鸡摸狗的岔子，他肯定是第一个被开刀的。

宋世樵虽觉得疼，可往常也被教训惯了便没放在心上，继续跟着老树德走了。

吴家宅子又气派又典雅，一层又一层的院落不说，光是木雕飞檐下的铃铛都各不相同、巧夺天工。宋世樵哪见过这样的富豪之家，断不敢东看西看了。

临近迎熹堂，宋世樵就听见几个男人在高声争执，老树德连忙叫他止步，准备独自去二门里通传。

此时，吴家几个主人都在正堂，对付着新政府派下来的“放足小组”。

“吴老爷，这是新政府发了文书，全国上下的女子不准裹足了，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。”组员王春恭恭敬敬地对着吴老爷作揖。

“新政府那帮读西洋书的人，哪里晓得我们的难处啊。你这个不讲信用的畜生还有脸进我家的门”，吴老爷重重将茶杯磕在桌上，立马站起来大声嚷道：

“五年前，老太爷和我花了五两金子叫你帮我寻一个闺秀给我们吴家做童养媳。当时白纸黑字约定了，要湖南桃江美人窝的，要缠了菱角足的。结果你一个都没有办到，是你不讲信义在先。”吴老爷讲到这里满脸涨红，自从他们被骗让这个童养媳进家以后，家里的脸面遭到了重击。

“海良，正月初一，是什么事要你在这高谈阔论呐？”吴老太爷拄着拐杖由长媳梅宜珍和一众下人伺候着来到迎熹堂。老爷子步子很重，脸上带着愠色，没看他儿子一眼就直接坐在了正座上。

梅宜珍边搀着吴老太爷边给她丈夫吴海良使眼色让他坐下，吴海良马上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失态给吴家丢了脸面，父亲大人正生气呢。

“父亲，他们这群人来......”

没等吴海良说完话，吴老太爷便用拐杖指着王春：“王春，我知道你今天来干什么。不就是要改了我们吴家的规矩，好给你日后升官发财铺路嘛。”

王春一听这话，脸色大变，心虚地回应着：“老太爷，您说这话可简直是要了我的命呐，老太爷是我们全家的恩人，王春哪敢改吴家的规矩呀。”

吴老太爷看王春这战战兢兢的样子，说话便更加刻薄了：“当年我吴九安救了你们全家的命，不图回报。可是你说要服侍我，伺候我终老。我是名也给你改了，事情也交给你做，可你是怎么对待我们吴家的？想是这些都是小事，你都给忘了。”

王春心跳如雷，马上给吴老太爷磕了个头：“老太爷，王春不敢忘，王春不敢忘。我实在是公务在身，身不由己啊。”

王春虽然在新政府任职了几年，穿上了便服，可心里的辫子还牢牢地生着，只要有人用礼教一扯，他封建的原型便显露出来。

“小春，你现在是新政府的官了，我吴九安这个‘安’字，你也拿回去用吧，我没有资格让你王子安避讳我的名。”吴老太爷最清楚王春的软肋，他虽是个爱钱爱权的人，骨子里还是做奴才的料。

宋世樵在迎熹堂看着这场闹剧，像王春这么狐假虎威的人竟也有跪下来赔罪的一天。他正偷偷笑着，便听到吴老爷吩咐下人把少夫人请上堂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