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宋世樵心不在焉地向下房走去，心里正想着龚大姊所托之事。不巧，正和老树德撞个满怀。

“木头脑袋，走路不看路。在这样把你送回家去。”老方恨铁不成钢，觉得自己看走了眼，带了宋世樵进吴府来。宋世樵要是惹怒主人们，老方也得受连累。

宋世樵倒是不在意老树德的教训：“树德叔，您这么急要上哪儿去？”

“你小子倒是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了。饭点都过了，厨房还有活吗。”

“没了，没了。我刚刚给少奶奶送饭去。”宋世樵想借机打听龚大姊的消息。

“哼，少奶奶。叫得可真好听。我倒是和你说啊，那个小童养媳在老爷夫人那里一向不得脸。”老树德贴近宋世樵低声说了这许多话，还随时抬眼观察周围有没有别人。

“小少爷这病秧子说不定哪天就没了，这丫头也要被他们踹出去。你巴结她，到时候连你也一起赶出去。”

“树德叔，你怎么咒人死呢。”宋世樵一脸不相信。

“听见没有。”老树德捏住宋世樵的手腕，低声喊了一句。

“知道了，知道了。”宋世樵出来做活当然是以利益为先，但不知道从哪来的恻隐让他一直在心里为龚大姊留有余地。

下午厨房准备开火，老方已经领着宋世樵备菜了。整个吴家的菜都是大厨房准备的，晚餐每房六道菜，道道都很费功夫。

老方的看家菜是虾籽大乌参，但这道菜做工最繁琐。选料、火烤、刮焦、浸泡、开膛去肠、洗净总共历时七天。整个绍兴县，只有老方的手艺入得了吴老太爷的眼，所以连这样富甲一方的家庭也是不能日日享用的。

本来还有一个多月才是产虾籽的旺季，吴老太爷已经耐不住性子。早半月已经安排人托了外面的渔民收集虾籽。把虾籽从雌虾身上挑出来，用清水漂净，小火慢慢焙干。这么费事得到的虾籽，到了老方手上，还要再筛一遍，挑出饱满大颗的虾籽用到菜里。

“师傅，这剩下的虾籽用在哪里？”宋世樵咽了咽口水，期待着这点虾籽能落进他的肚子里。

“叫我老方就行，我不收徒弟。”老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宋世樵也不敢再问第二遍。自己筛了虾籽，把剩下的用小碗装了起来。

老方坐锅烧灶，将涨发好的大乌参入油爆，待大乌参表层均匀泛起细细的油泡时就用笊篱把海参捞起。老方动作行云流水，宋世樵就像看了一场戏一样过瘾，好把式就是让你看了他的操作，就对成果有绝对的信心。

菜还没有做好，宋世樵已经满口含津，入迷的欣赏着。

老方把刚炸好的大乌参盛到宋世樵面前：“看见没，这软硬程度刚刚好。”边说边还用手指按了按。刚从滚油里出锅的东西老方就能直接用手摸，不愧是多年的功夫。

“看够了吗，该干活了。你把糟钵斗的肉都料理了我看看，以前做过吧？”老方头都没抬就把宋世樵的活都给安排了。

糟钵斗最能考验宋世樵的看家本事。猪脑漂水、猪耳刀刮、猪肺灌水、猪肚盐搓、猪肝过卤。这些活宋世樵以前跟父亲卖肉时早已烂熟于心，对于老方的考验他得心应手，不一会就将这些猪下水处理好了。

老方在旁边细细地观察着，觉得这小子功夫真够干净利落的：“哟，跟你爹学的啊。”

“您知道我爹？”

“我跟你爹一起干活那几年还没你呢。”老方垂下了眼睛，显得有些失落，“你爹情况怎么样？”

“还能下地。”宋世樵提起他爹，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，不愿多说话。

“行了，不说了。待会这些菜起锅了你还得改刀呢。”老方拍拍宋世樵的肩膀，让他振作起来。

宋世樵第一日干活，不知道厨房的规矩。主人们吃的菜摆盘之前还得修整形状，这一步能切下来不少好东西呢。宋世樵正馋这些边角料的时候，老方告诫他不能自己偷吃，吃饭时要和大家伙一起分着吃，不能为了捞油水破坏了下人之间的关系。

他当然知晓这一点，不过经老方这一警告，自己私心却有了阻碍。

宋世樵想借着送饭的机会给龚大姊带点好东西，她平日里吃的那些还比不上普通的下人。不过幸好，大厨房的下人一向是在每个院子传完菜之后才开始吃饭的，别人吃饭时，宋世樵可以借着送饭的机会，把自己能分到的好菜匀给龚大姊一些。

他兴致勃勃地计划着给龚大姊送菜，心里还幻想，这次送菜时她在干什么，她吃到这些东西会不会开心。

好容易熬到傍晚，宋世樵终于有空闲给龚大姊送饭。他趁给菜装盘地时候悄悄用手抓了一点糟货到龚大姊地饭碗里，上面加了一小勺虾籽，再盛了两勺饭紧紧地压了几下，生怕被别的人闻出肉的味道。

“我吃好了，送饭去了。”宋世樵三两下把饭给吃完了，拎着食盒就给龚大姊送饭去了。

拨柳阁的门仍是虚掩着，冬日傍晚的寒风吹得人头皮发紧。宋世樵掖掖领子，小跑着到门边去了。

他仍旧是歪着头向里看一看，突然觉得这样的举动不大礼貌，又赶紧直起身子，敲敲门：“少奶奶，我给您送饭来了。”

“进来吧，外面冷。”龚大姊的声音从里面飞出来，听上去心情不错。

宋世樵掀了门帘就往里面走。一抬眼，龚大姊正端坐在窗边椅子上刺绣，桌子上一盆水仙开得娇艳欲滴，衬得她更加柔弱。

龚大姊眼睛直盯着宋世樵，笑得春花带露，满是期盼。

宋世樵看见她这样笑，心中高兴却羞涩起来：“少奶奶，今天吃糟货，配银牙韭菜。”

“哪里来的糟货，今天是什么日子？”龚大姊皱着眉，好像很有防备。

“您不喜欢糟货？是我不好，要不我给您......”宋世樵以为龚大姊不爱糟货，他并不知晓她为什么这样警惕。

龚大姊明白了这时宋世樵给她准备的：“没有，你没有不好，是我太过小心了。”龚大姊笑了笑，用筷子夹起一块猪肝吃了起来。

“以后我给您送，您放心吃。”宋世樵恍然大悟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：“少奶奶，我冒昧问您一句，您别......”

“我吃不上这些东西，突然有这些好菜，是怕他们......”龚大姊放下筷子低头用手搓着裙子，欲言又止地解释。

“不是”，宋世樵打断龚大姊的话，不愿她在卸下自己的自尊。“您爱吃什么，我争取给您带。”

他保护了她的伤疤。龚大姊抬起头望着他，眼眶已然红了：“我不爱吃苦味的东西，一点都不要。”

“好，好。我记下了，我多给您带点心好不好？”宋世樵见她双眼噙泪，着急地口不择言，像哄小孩似的。

龚大姊发现自己有些失态，马上平静下来，又对他说：“府里的点心都是从外面买的，数量都是各房里定好的，不用你带，我不吃。”

“我上街给您买。”宋世樵依然殷切地承诺着。

“不必，天晚了，你拿上中午的碗碟回去吧。免得被人说闲话。”

“诶，您慢吃。”宋世樵没得到她的允许，心里怅然若失，走到一旁拎上食盒就回去了。